念。

* 凹凸世界。安艾。






促使梦境崩碎的是不知礼数的风雨,呼啸着席卷而来,直往她的梦去。世界在摇晃,雨同狂风舞蹈,海怒吼着掀起巨浪。手忙脚乱的船长,手忙脚乱的大副;慌里慌张的女仆长,慌里慌张的游客们。仿佛整条船都陷入了迷乱的噩梦中,唯独她一人——适时地自喧闹中醒来。




艾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。她身处于游轮的舱内,仿如异界的黑暗之地。除却此时正嚣张着的窗外的闪电、小小的一盏油灯,此地就再无其他光明。她摸索着直起身来,皱着眉瞅了眼裙摆,而后撇着嘴拍去其上的灰尘。抬首望向对她来说的天花板——咚咚咚、咚咚咚!慌乱的脚步声像是四散落下的国际象棋,叩击在并不光滑的木板上,发出一点儿也不清脆的声响。自外界回响在舱内,揉杂进隔着窗传来的惊雷与风雨,听着像是动笔了三段旋律就废弃的乐章。




他们都说船长的女儿喜欢冒险,却被局限在游轮这一小小的世界中。尽管如此,她也始终致力于探索船上的所有角落,有时兴奋得过了头还会睡在黑漆漆的船舱内。艾比就是游轮上的鲜花,时刻保持着绽放。清晨的露珠便是她眼里闪烁的辉光。高傲却又像个太阳般时刻散发着活力,总是自作聪明地得意洋洋,被人笑话时就大发雷霆。她是游轮上的公主,自然能被所有人包容。不论是游客还是工作人员,见到了她总是会在心里暗自夸赞的。她没有用粉红色的油墨写上自己的可爱,浑身上下便已然时刻散发着这种气息了。

这样的她、身为游轮公主的她,在内心深处暗藏着愿望。每年生日里吹蜡烛时,她总是鼓足了气想要一次性吹灭所有,然后阖眸,在众人的注视下无声默念。



“请让我遇见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吧。”




愿望的变动发生于她十三岁那年——若是专司生日愿望的女神听到了,怕是也会大惊失色的吧?但事实如此。艾比小小姐在重复许下同一愿望的十年之后,没有遇上白马王子,只见到了自封的骑士。




安迷修来自于她一无所知的外界,有着草原、森林与高山的外界。身为称职的骑士,安迷修几近走遍了大陆的每一个地点,小时候跟着他的师傅,后来就是自己一个人了。相较于局限在狭小游轮的艾比,安迷修的世界简直广阔得没有边界,艾比能够做到在脑海中将其无限度的衍生,虚构一个没有边缘的梦。艾比在独自天马行空,安迷修只是一心一意地听着,脸上的浅笑从始至终就没有改变过。青空中倏尔掠过几只海鸥,前鸣后应地高声啼叫着,艾比抬头去看它们,看海鸥飞行无非是劳累艰辛,却能永久翱翔于自由的天空。她看得出神,且正逢夕阳迟暮,眸中的辉光碰巧被霞染成耀眼的金。安迷修就在她身侧站着,小姑娘双手扶在栏杆上,落日斑斓的光投在她的额上、面颊上、鼻尖上、双唇上,眼睛里闪烁着灼目的光辉,而她满眼都盛满了梦的迷幻,兀自咧起嘴角浅笑。




阿芙罗狄忒手持长弓,一箭直直地射入来者的心房。有些事情无形中改变迅速,连他本人都难以反应过来。安迷修垂首去思索着神的道义,却无意间看见艾比的双脚踏进了危险区域,后知后觉般的他上前几步,轻声唤道艾比小姐。待到被呼应者回首同他对视,他却只觉恍然间呼吸一滞。




艾比背对着落日余晖,收尾时逐渐变化为蓝紫的金橙,为她镶上了精致的边框。她就像在画中一样,与现实总隔着层画布,尽情地在颜料创造的世界中飞翔。海浪是低声部,海鸥是高声部,交织与缠绕同时进行,最后得到的是如沐神恩的她。一直到艾比因等待而略显不耐烦,安迷修才想起自己的最初目的。在内心暗自谴责着自己,他上前牵起女孩的手,艾比一时间如同连接了心灵感应,跟随着安迷修的指引走出了危险区域。而后她才反应过来,刚刚、这个初次见面的自称骑士的人牵了自己的手——糟糕至极了不是吗!那可是要留给王子殿下的呀!忐忑不安的情绪被她表露无疑,右手抓着左手手腕稍稍抬高,遮挡住安迷修的视线;缝隙间能看见泛红的脸颊,与瞳中尽显的慌乱;双脚毫无规律地,在甲板上跳起了简略式踢踏舞。




什么都看见了,安迷修什么都看见了。重复两遍是为了表达他身为见习骑士的观察入微,艾比的所有小动作,和表达出的情绪,都已经全都经过了骑士的慎重分析。思前想后、不知如何是好的安迷修,只得试着去安慰艾比,然则女孩的小心谨慎破灭了尝试。手忙脚乱中,某个坚硬的物什自半空中坠落,磕在木板之上,不小的声音引起了二人的注意。安迷修俯下身去捡起它时,才发现那是根险些摔折的波板糖。



“那是什么?”



被限制在一方天地中的少女,无时不拥有一颗甚于爱丽丝的好奇心。尽管方才还不知如何面对安迷修,却是即刻间对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


“是棒棒糖。因为形状的原因,东方人似乎称其为波板糖。甜味的,您要吃吗?”



“……当然要!”




没有犹豫和踌躇,艾比下意识地就给出了答案。甜腻的味道对她这一年龄的女孩而言,是绝对不可以放弃的宝藏。





那是夕阳与夜的最后一次融合,此后便是无穷的永夜,客人们举杯欢庆旅途的开始,月的轮廓在天空中逐渐明晰。艾比倚着栏杆,小口地舔舐着巴掌大的圆形糖块。月辉温柔地洒在游轮上,让它成为黑雾般的大海中唯一的光。憧憬爱情的女孩沉溺于糖果的甜美梦境,任由甜蜜溶化了自己的意识。最后只有骑士一人,尽职尽责地护送公主回到了城堡。




那时候十三岁的小公主未曾意识到,一根波板糖能改变多少只蝴蝶的翅膀。







* 波板糖被作为情侣之间互赠的东西,就像彼此的信物。(搜狗百科)
* 最后一句话暗示的是蝴蝶效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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